这场黄金恐慌带来的金融乱局可能永远都无法理清,只是多多少少被掩盖了起来。甚至古尔德和菲斯科到底有没有赚钱也没有人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但《纽约先驱报》确信他们赚了钱,第二天它写道:”撒旦得意洋洋地坐在肮脏的战利品上。”直到1877年,古尔德才得以了结这场黄金恐慌所带给他的最后一场官司,那已经是整整8年以后了。在国会听证会上,当被问及他们赚的钱在哪里,菲斯科轻松地回答说,它们已经”化为乌有了”,这句话立刻激起了所有美国人的猜测。
黄金恐慌仅仅只是买方恐慌,因此对华尔街的影响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那一天是星期五,所以这次黄金恐慌随即被称为”黑色星期五”。只有那些诸如1837年和1857年发生的卖方大恐慌才真正改变了华尔街的性质。相比于对华尔街的影响,这场恐慌对美国经济的影响更大些。加菲尔德清楚地知道黄金恐慌是如何产生的,应该采取什么措施才能阻止它再次发生。”只要我们国家存在着法定的黄金绿钞复本位制,”他在给国会的报告中写道,”并且相互之间的比价可以改变的话,那么黄金投机就具有无法抗拒的诱惑。”换句话说,为了阻止”黑色星期五”卷土重来,美国就必须回到金本位制。此后,整整用了10年时间,美国才完全回归到金本位制。如果不是古尔德给美国上了这么生动的一堂课,它无疑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完成这一回归。
在南北战争的刺激下,各种需求勐增,美国经济在战争期间迅速扩张,在战后这一步伐也没有减缓。1865年至1873年,铁路的总长度翻了一番,铁路的投资是原先的3倍多。小麦产量在这个期间也翻了一番。农场主和铁路建造者是当时资金的主要需求者,所以资金成本的上升会对他们造成非常不利的影响。
而且,由战争和大量发行绿钞而引起的通货膨胀此时逐步消退了,使得19世纪经济标志性的通货紧缩又重新抬头了。例如,铁路建设中最重要的材料-钢轨的价格在战后的8年中下降了将近14%。随着价格和工资同时下降,生产厂商被迫扩大生产规模来保持较高的现金流量平衡。这就给美国经济披上了一层人造繁荣的假相,而事实上经济发展的基础在被一点一点地侵蚀。
越来越恶劣的政治丑闻加快了经济衰败的速度。黄金恐慌发生后,人们普遍认为让格兰特政府加盟是任何商业活动成功的先决条件,而所谓的特威德 ① 集团在纽约更是营造了一种”要想办任何事首先必须贿赂我”的气氛,特威德是坦慕尼派俱乐部-长达一个世纪里民主党在纽约的主要俱乐部会所的”酋长”,但他本人从来未能成为20世纪前半个世纪里在很多美国城市中出现的那种势力强大到能影响一切的城市大佬。借助天才漫画家托马斯·纳斯特(Thomas Nast)之笔,他成为了政府腐败的象征。臭名昭着的”特威德法院”(Tweed Courthouse)实际上就是纽约郡法院,现在依然座落在纽约市政大厅的北面,当年它的造价竟然高达1 400万美元。只要将它和在它之前20年建成的英国议会大厦稍作比较,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知道这其中有多少资金被贪污了。作为当时世界上最富有和最强大国家 ① 的议会大厦-威斯敏斯特宫(Palace of Westminster)恢宏壮观,举世无双,占地面积达2.4公顷,造价也只有1 000万美元。
但在当时最大的丑闻还是动产信贷公司事件 ②。1865年,联邦政府授权联合太平洋铁路公司建造一条穿过中西部地区的横跨美国大陆的铁路线。政府将铁路沿线数百公顷的土地作为该公司建造铁路的补贴,这些土地未来将会因为铁路线的通达而大幅升值。为了中饱私囊,联合太平洋公司的管理层成立了一个建筑公司并给它起了一个时髦的法国名字-动产信贷公司,然后雇用这个公司来建设这条铁路线。动产信贷公司向联合太平洋铁路疯狂索取天价的建设费,榨干了联合太平洋铁路和它的股东们,而养肥了动产信贷公司的股东们,也就是联合太平洋公司的管理层。为了确保华盛顿方面不会干涉,管理层贿赂了格兰特政府的许多成员(甚至包括第一副总统)和国会,行贿的方式不是送给他们现金,而是在私下里给这些官员一份厚礼:允许他们”购买”动产信贷公司的股票,并用这些股票未来的巨额股息来支付。
现在,在主板 ③(Big Board,我们终于可以这样称唿它了,因为现在它的交易量终于使”主板”这个名字名副其实了)单只股票一天的交易量经常可以达到5万股,而市场总交易量达到10万股是司空见惯的事了。虽然此时,经纪人占主导地位的纽约股票交易所对市场有越来越大的约束力,但对于一个毫无经验的人来说,华尔街还是一个充满风险、动荡不安的地方,因为巨大的财富会在分秒之间易手。有一位名叫奥尔登·斯托克韦尔(Alden Stockwell)的西部人控制了太平洋邮递公司(Pacific Mail Steamship Company),他通过贿赂华盛顿的官员,拿到了利润丰厚的邮递合同,并以此大发横财。但在短短的两年之后,他就被杰·古尔德击败而一贫如洗。斯托克韦尔财富尽失,却不失幽默。他不无幽默地向记者这样描述他的华尔街经历:
当我刚来到华尔街,几百股几百股地购买股票时,大家叫我”斯托克韦尔”。当我买的股票越来越多时,大家称我为”斯托克韦尔先生”。到我几千股几千股地批量交易时,我被尊称为”斯托克韦尔队长”。当市场传说我控制了太平洋邮递公司,我被提升为”斯托克韦尔准将”。当古尔德开始攻击我,并把我彻底击败,他们对我的称唿只剩下 “那个来自西部的红头发的狗崽子”了。
古尔德和菲斯科依然控制着伊利铁路,公司的总部位于西23大街的大剧院(Grand Opera House)的办公楼里,就是在这个大剧院里,菲斯科后来上演了他的人生戏剧。1868年,纽约股票交易所实行的新规则大大限制了伊利管理层在华尔街市场上操纵伊利股票的能力,而且,此时大部分的伊利股票也已经被英国人买下了。但是古尔德和菲斯科仍然保持着伊利公司的控制权,他们的做法是,拒绝将新股东名下的股票交给他们,从而剥夺了这些股东的投票权。当然,他们豢养的法官们会确保纽约法庭永远站在他们一边。
同时,他们继续与连接西部的其他主干线大打价格战。1870年5月,范德比尔特把从布法罗到纽约市运送牛的运费从每车厢的120美元降低到100美元,接着又降到40美元。伊利铁路也不甘示弱,在6月25日把每车厢的费用降到了纯属象征意义的1美元。无疑,范德比尔特自认为可以比伊利铁路更能承受这种自杀性的降价,于是也如法炮制。
但当新价格开始实施之后,人们发现,范德比尔特的中央铁路线上奔忙着运牛车,而伊利铁路上一辆也没有。范德比尔特很快查明了原委。原来,古尔德和菲斯科已经将布法罗牛市上所有的牛买下,然后通过几乎是免费的中央铁路将这些牛运输到纽约,又发了一笔横财。”船长”对自己如此轻易地被对手击败而感到耻辱和愤怒,他发誓”再也不跟这帮骗子打任何交道”。
虽然受了点小侮辱,范德比尔特这段时间过得还是很愉快。他认识了两位出色的女士-维多利亚·伍德哈尔(Victoria Woodhull)和她的妹妹田纳西·克拉芬(Tennessee Clafin)。她们的一些举动在当时正处于维多利亚中期的美国社会激起了轩然大波,这包括出版报纸,鼓吹”唯灵论”(spiritualism),伍德哈尔甚至参与竞选美国总统。范德比尔特新近丧偶,他向美丽的田纳西·克拉芬求婚,但因为田纳西有一个名存实亡的丈夫而不能接受。她长期无视他的存在,甚至从来没有觉得有离婚的必要-无疑她为此感到非常遗憾。
当维多利亚·伍德哈尔向”船长”求助,向他贷款在华尔街上开办一间经纪行时,极具幽默感(这一点鲜为人知)的范德比尔特很爽快地答应了。在今天,我们很难想像当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听到女经纪人这个名词的时候,该是多么震惊和难以接受。在那个时代,很少有女性从事诸如法律和医生这样的职业,即使有也是寥寥无几,而华尔街更被认为是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根本不适合女性参与。
姐妹俩在宽街44号开了间经纪行,生意看来很兴隆,这得益于”船长”,也得益于媒体的关注-他们实在无法想像女人买卖股票和债券是怎么回事。这为姐妹俩带来的游客多于顾客,以至于她们不得不在办公室门口贴了一个启事,上面写道:”如果你来谈业务,请进;否则,闲人免进。”但克拉芬姐妹毕竟不是真正的女权改革先锋,她们很快就对华尔街上日复一日单调不变的事务感到厌倦。她们的业务被华尔街上其他的经纪商看成一场笑话,实际情况也基本如此。这个经纪行最终没能在1873年的大恐慌中生存下来,而女性第一次在纽约股票交易所拥有一个席位是在100年之后。
詹姆斯·菲斯科开始因为参与到华尔街以外的一些活动而受到公众的关注。他曾经担任纽约民兵第九团的陆军上尉,他出钱为他们(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制作了漂亮的新军服和最好的黄铜镶边。他也在一些重大事件中有出色的表现,在芝加哥1871年大火之后,他组织了一次当时主要的救援活动,他派遣一辆火车把救灾物资运送到这个刚刚被洗劫过的城市,并下令伊利铁路的所有其他车辆为这辆专列让道。当时全美国的人都被这一行为深深打动。
但最让菲斯科出名的事还是他的恋爱事件,或许这是菲斯科惟一一次不情愿的出名。虽然菲斯科当时已经结婚,而且以一个特有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成功的婚姻,但大部分时间他和他的妻子分居两地。他在纽约有套豪宅,毗邻他在大剧院的办公楼,而他的妻子则住在他为她在波士顿购置的大房子中。在纽约,人们经常可以看到菲斯科陪同着美丽得近乎是在炫耀的女郎们。对他来说,不幸的是,他爱上了其中一个名叫乔西·曼斯菲尔德(Josie Mansfield)的黑头发的女人,她的高大身材在那个时代比现在要受欢迎得多。菲斯科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完全丧失了他平日的精明,以至于没有看出这个女人和他在一起完全是为了他的钱。
菲斯科在大剧院的大街上给曼斯菲尔德买了套房子,很快他就搬进去与她同居了。他的妻子,一向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然住在波士顿。但要命的是,曼斯菲尔德很快爱上了菲斯科的生意伙伴-埃德温·斯托克斯(Edwin Stocks),斯托克斯风流倜傥,但有点神经质。斯托克斯家族19世纪初乘船从英国迁到美国,斯托克斯的叔叔过着非常舒适体面的生活,住在此时刚刚开始衰退的上流社区麦迪逊广场附近。虽然斯托克斯有足够的钱过优裕的生活,但他的家人深知他的缺陷,一直对他严加看护。
1870年,曼斯菲尔德命令菲斯科搬出他为她买的房子,菲斯科只好照办。他依然很迷恋她,继续给她支付生活费用达数月之久,希望能让她回心转意。与此同时,菲斯科开始调查斯托克斯侵吞他们合办的布鲁克林炼油厂款项的情况。于是,一连串的诉讼开始了,记者们全部涌到法庭上,参加无休止的听证会。在其中的一场听证会上,曼斯菲尔德就她和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作证,于是整个事件肮脏混乱的内幕在报纸上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