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前面的探讨,我们已经可以肯定金融市场具有内在的不稳定性。那么,是否存在着某种可行的、一劳永逸的挽救方法呢?以我自己的能力恐怕很难做出精当的解答,我的长处在于鉴别体系的缺陷而不是设计新体系。长期以来,我一直幻想自己能够成为像凯恩斯那样的经济改革家,但是,越是接近于获得陈述自己见解的机会,我就越是痛苦地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我的特殊专长在于能够洞察任何体系的缺陷,但在涉及某一特定体系的问题时,我的见解同专家相比还要稍逊一筹,不仅证券分析是如此,在金融与经济领域中也是一样的。如果要求我参加证券分析主管的考试,几乎任何一科我都通不过,在分析信贷与管制的循环时,我缺乏对货币理论的透彻研究,此外,读者还会发现,在历时实验中,我的最大弱点就是经济预测。在投资和写作的过程中,尽管没有真正掌握某一特殊领域内的技巧,但那时我至少还可以对付,可是如果我设计出一种新的金融体制,知识上的缺陷便成了致命的弱点。
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自己可以作出某种形式的贡献,尤其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普通的智慧几乎无用。凯恩斯主义(同凯恩斯本人不是一回事)已经在70 年代的通货膨胀中名誉扫地,货币主义面对变动的汇率以及大规模的国际资本流动也渐感力不从心,供应学派经济学看来也只不过是将凯恩斯主义所强调的需求赋予一种双关的含义。总的来说,情况不能令人感到满意,可谁也说不清问题究竟在哪里。在这样的环境下,甚至我的那些含糊其辞的尝试性观念也可能是行之有效的。
首先,我们应当在经济政策与体制改革之间做一区分,尽管两者都是必要的井且不可或缺。很难设想两者中的任何一个可以完全自动地发挥其功能。经验表明,每一种制度——不论是金本位、布雷顿森林体系,还是自由浮动的汇率体制——在缺乏适当的经济政策配合时都不免归于失败。同样难以设想的是,如果没有制度上的配套改革,单凭经济政策就能够修正普遍性的非均衡。各个方面的非均衡具有内在的联系,不可能个别处理而互不涉及。
我们所面对的是一种非均衡与不稳定的参差不齐的排列组合。只需指出其中的一小部分就足够了:不稳定的汇率;国际债务问题;美国的长期预算与贸易赤字、日本的长期贸易顺差、全球范围内长期的农产品和矿产品的超额生产、不稳定的商品价格、特别是石油,不稳定的国际资本流动以及不稳定的国际金融市场。其中有些是不恰当的经济政策的产物,只要改变经济政策就可以纠正过来,另一些则根源于当前体制的固有缺陷,除了彻底改革这一体制本身,别无它途。
关于第一类的非均衡,可以举出一个例子:日本希望生产大于消费,而美国,则显然希望消费大于生产。不加审察地看,这些倾向如果按照一定的程序发展下去,日本就会上升为世界上支配性的经济力量,而美国则将日渐衰弱下去,这种转变必将导致许多混乱和断裂,然而若要制止这一前景的出现,只要更改经济与金融政策就可以做到,因此无需改造金融体制。当然,前提条件是体制必须足够健康,能够容纳这些政策变化,否则也一样会走向崩溃,进而给各个成员国带来严重的危害。
第二类非均衡的例子是目前的汇率体制。我们知道,自由浮动汇率在积累着内在的不稳定性,行政当局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且在广场旅馆协议中赋予它们管理汇率的责任与权力,然而下一步究竟怎么走却迄无定论。管理汇率相应于合作的经济政策,如果能够达成自愿的合作,当然皆大欢喜,如果不能,那就只好另起炉灶,设计一种新的体制。在这一章中,我将致力于探讨体制改革的可能性,有关经济政策的讨论将一带而过。
按照我的想法,体制改革的需求集中于三个主要的问题领域:汇率、商品价格(特别是石油)、国际债务问题。其中任何一个总理都牵涉众多方面,不可能进行单独的分析,只能作为整体的一个部分来加以考虑。第四个主要的问题至今还未被人们接受,即国际资本市场,它们反应、容纳并且协助生成各种其他形式的非平衡。它们的发展到处赢得喝采,被视为值得欢迎的改革举措,并且成为市场有能力修正自己以适应变化需求的又一例证。回顾以往,我坚决认为国际资本市场的急剧扩张将发展成为又一种市场过热的形式,就像70 年代国际银行贷款业务的急剧增长一样。我们都知道,国际贷款兴盛的基础极不牢靠。我相信,国际资本市场缺陷的暴露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目前,人们在处理问题时呈现出强烈的就事论事的倾向。比如说,大家一致同意不能再听任汇率继续自由飘移,必须采取干预措施,但同时大家又一致强调干预必须是渐进式的和尝试性的。辩论围绕目标区的问题展开:明示还是暗示?返回固定汇率的可能性或多或少被排除了。与此相似,国际债务问题的解决必须采取某种创新的形式。但是贝克计划所强调的仍然是坚持就事论事的方法,个中原因不难理解。针对个别国家的让步将很快地扩散到其他国家,因此任何有关体制改革的议论都会导致这个体系的突然解体。另一方面,只要问题涉及石油价格,就以为一定要靠欧佩克来解决,而石油消费国通力合作谋求稳定的思想,却从未得到认真的讨论。
比之里甘主持财政部时期的不干涉主义,贝克所鼓吹的那种步步为营的策略代表了一种重要的进步,它表明人们已经认识到不能允许市场自由发展,面对崩溃的威胁,当局必须采取某些指导措施。五国集团在广场会议上所表现出来的首创精神激发了全球范围内股票和债券市场的一次主要的上升浪潮,可是广场会议所产生的动量到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我们又一次陷入了危险的自由飘移。如果可以借助某种特别的方法重新获得动力,那当然再好不过了。可是,如果国际间不能采取有效的合作,保护主义、货币混乱以及偿债中断的危险将会愈益加强,从而相应地增大了体制改革的压力。
一旦转向体制改革,方法就截然不同了,不可能再孤立地处理个别问题,必须寻求集中的解决方案。那些个别看来难以解决的问题可以在一个范围更大的解决方案中找到出路。方案越复杂,则成功的机会也就越大。也许可以对我们在这里所涉及的三个或四个问题领域分别进行的处理,但集中处理的效果无疑要好得多。我也知道,任何激进的变化都同现行体制格格不入,尤其是在国际合作领域,因为国际间利益将不得不让位于国家利益,但是也确有几次这样的机会,改革似乎不仅是必要的并且也是可能的,通常,这都是在危机时期。
接下去我就开始对各个主要问题领域分别进行探讨,在后文中提出的解决方法将可以把它们联系在一起,其中包括了一个创建国际性中央银行的设想。从历史上看,中央银行体系的确立,本来就是对各类危机所做出的反应。各个中央银行都是针对自己的问题而独立发展起来的,尽管某一金融中心的发展可能会影响到其他金融中心。目前的问题基本上是国际性的,因此,问题的解决也必须是国际性的,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国际性中央银行的雏形:为应付德国的债务问题,1930 年成立了国际清算银行,1944 年,在布雷顿森林会议上成立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下一步的工作应该是扩张它们的职能或者建立一个新的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