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论上说,证券组合保险(Portfolio insurance)、期权出售和其他顺势操作的设计,原则上可以使个别参与者以增加系统不稳定为代价来限制个人的风险。然而,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市场陷入混乱,恐慌弥漫,抵押品被迫清算,进一步地打压了市场价值。
纽约股市崩盘引起了海外的回响,其他市场的崩跌又回过头来影响纽约股市。伦敦市场比纽约更脆弱,一向以稳定著称的瑞士市场甚至受到更大的打击。最糟糕的是香港,一群期货市场投机商想操纵股市在一周的其余时间停止交易,以迫使期货合约能以人为价格结算。计划失败了,投机商被一扫而空,政府被迫干预以挽救期货市场。就在这一周,香港市场停止交易,香港的卖压扩散到澳大利亚与伦敦市场。卖压在黑色星期一之后又延续了近两周的时间。其他股市不断创出新低,而纽约在起初的卖压狂潮后却未再创新低。
惟一能够幸免于崩盘的股票市场是日本市场。在黑色星期一的翌日,日本出现单日恐慌性卖压,股价锁住跌停板,成交量薄弱(在日本,每天的价格涨跌幅度受到管制)。次日早盘,日本股票在伦敦市场出现很高的价格折让。但是,在日本市场再度开盘时,大藏省拨了几个电话,卖单便奇迹般地消失了,大型机构进场积极护盘。因此,市场收复了前一天大部份的跌幅。在恐慌性卖压消退之后,股市继续缓慢下挫,适逢巨型股日本电话电报公司(Nippon Telephone Telehraph)公开筹措370亿美元的资金,于是股市再度下挫,市场似乎又陷入崩盘的绝境。但主管当局再次干预,它们准许日本四大券商以自己的账户进场操作——事实上,无异于准许四大券商操控股市。
1987年大崩盘具有两项显著的特点:纽约市场未出现第二波卖压,东京市场相当稳定。这两项特点值得进一步探索,因为它们可以为研究崩盘的后果提供线索。
1929年崩盘的历史性意义源于它触发了经济大萧条。它发生于经济与金融权力从欧洲移转到美国的期间。权力移转导致汇率的极度不稳定,最后结果是美元取代英镑而成为国际储备货币。但是,1929年崩盘本身在此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并不明确。
相对地,1987年大崩盘的历史意义在于它使经济与金融权力从美国转移到日本。在过去,日本的生产一直大于消费,美国的消费则高于生产。日本不断累积海外资产,美国则不断累积债务。在里根执政期间所采取的减税和增加国防开支(就此而言,军备也是一种消费型态)计划,使上述过程得到进一步的推动且从此之后便不断地增强。双方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里根总统希望国民以身为美国人为荣,并追求军事强权的幻想,其代价却是丧失了美国在全球经济中的主导地位,日本则希望尽可能在美国的庇护下发展。
1987年大崩盘显示了日本的力量,并使得经济与金融权力的转移清晰可见。日本债券市场的崩跌促使美国的债券市场下挫,并导致美国股票市场的崩盘。然而,日本却能独善其身,免于其股票市场的崩跌。最重要的是,美国的主管当局只要放弃美元保值政策就能避免第二波卖压。这便是我要求各位特别留意崩盘两项特色的意义所在。事实上,日本已经成为世界银行家——接受世界其他国家的存款,投资与放款给世界其他国家。美元不再享有国际储备货币的资格。是否可以建立新的国际货币缺席而不至于引发经济大萧条,这是仍有待观察的问题。
事件的预测远比事件的解释更困难。谁能预测尚未做成的决定?虽然如此,对于已经做成的决定,我们却能评估其内涵。
1987年大崩盘使我们的政府面临一项问题:避免经济衰退与维护美元币值,两者之间何者比较重要?大家的见解并不一致。在黑色星期一之后的第二个星期,便出现放手听任美元下跌的倾向,而财政部长贝克更在该周末做了正式的宣布。美元应声下挫,股市的第二波卖压没有出现。避免了1929年的错误,但我们却犯下了另一种错误。放任美元贬值的决策使我们痛苦地回忆起30年代的竞争性贬值,引鸩止渴的后果是可以想像的。
美国看来有希望免于严重经济衰退,至少在短期内是如此。在崩盘前,消费者支出已经减少,而崩盘势必使消费者更加谨慎。但是,美元贬值令工业生产受益匪浅,工业的就业情况也十分强劲。预算赤字的删减幅度过小,因此不会有实际的作用。如果美国企业减少资本开支,外国企业在美国的扩张将填补空缺。所以,消费支出的下降顶多使1988年第一季度或上半年的经济走平。德国与日本很可能会刺激其本身的经济。结果将使世界经济自1983年以来的低速增长得以延续。股票市场震荡对实质经济的直接影响很可能小得令人惊讶。
问题是:导致1987年大崩盘的不平衡因素并未获得解决,美国的预算赤字与贸易赤字都不可能消除。崩盘的余波可能会带来短暂的平静,但美元最后还是要承受压力——或许是因为我们的经济十分强劲而贸易持续出现赤字,或许是因为我们的经济十分疲弱而需要以低利率政策刺激它。
英国在发现北海油田之前也处于类似情况。结果是“滞胀”与一连串“走走停停”的政策。我们目前的情况也是如此。主要的差别在于,美国是全球最大的经济实体,其货币仍为国际上的交易媒介。只要其币值继续不稳定,则国际金融市场便随时会发生意外。我们必须注意:虽然崩盘的先行条件是卢夫尔协定创造的,但崩盘的导火线却是美元实际上的下跌。
如果美元继续贬值,则流动资产将被迫逃到别处避难。一旦蓄积了相当的动能,即使调高利率也无法遏阻,因为美元的贬值速度将超过对其有利的利率差。最后,调高利率将导致政府当局所不愿见到严重的经济衰退。
这种现象过去曾经发生。在卡特执政的最后两年,投机资本不断流向德国与瑞士,即使资金必须支付溢价才能被接受也是如此。自从卡特总统于1979年被迫销售以强势货币计值的债券以来,美元贬值的压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大。
崩盘以来,只要美元贬值,全球股市便趋软,反之亦然。信息十分清楚:美元进一步贬值将造成不利后果。政治当局似乎已经了解此项信息:所有美元贬值的议论一概停止,既然预算达成了某种妥协,于是着手重建卢夫尔协定的准备工作。这大致上取决于努力会有多成功。不幸的是,政府当局放到台面上的筹码不多:参议员派克·伍德(Pack Wood)形容预算删减“微不足道”。另外,1987年大崩盘中实施的对策表明,政府当局对避免经济衰退的关切程度超过了稳定美元。支撑美元的重担基本上落在我们的贸易伙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