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盘对日本股市的效果乃是将它推近封闭的系统。在危机之初,外国人持有日本股票的比率不足5% ,但在危机发生时与此后,他们大量抛售持股。有趣的是,抛出筹码的大部分并非被日本法人机构吸收,而是被日本大众所承接,他们受经纪商的鼓励而融资买进。事实上,日本券商确实表示在危机时买进股票是爱国行为,其成就将使日本有别于世界其他国家。融资余额创下了历史新纪录。如何降低融资余额,而不致触动融资账户的斩仓,问题正考验着主管当局。
日本主管当局最初为什么会准许投机泡沫发展?这是有趣的问题,但我们只能推测。当时外部虽然存在压力——美国不断要求日本调低利率——但是这项政策若非适合当时的情况,日本也绝不会屈服。
首先,金融资产价格膨胀使得主管当局能够卸下它们对商业银行的责任,因为实质经济当时已深陷困境。如果没有房地产与股票市场的繁荣,商业银行对产业界的贷款将出现许多坏账,盈余也会受损。土地与股票市场的投机行情促使商业银行能够对看似良好的抵押品扩张其贷款组合,而产业界也因此能利用“财技”(zaitech )——即金融操作——赚取营业外收益,弥补利润不足。土地价格飙涨尚有另一个目的:尽管日元升值,它有助于维持国内的高储蓄率与有利的贸易顺差。房价上涨的速度超过薪资,日本的工薪阶层有强烈诱因增加其所得中储蓄的比率。由于国内经济衰退,储蓄可供海外投资之用。这是累积全球财富与权力的理想处方,即使海外投资贬值也是如此。我怀疑至少有一部分的日本权力精英十分乐于见到投资人人亏损:在日本成为强权之前,这可以防止日本人沉迷于安逸。否则,我们如何解释民主政府竟然愿意以明显高估的价格出售股票给其选民?
但是土地与股票价格的上涨,很快地开始表现出不利的后果。高储蓄率带来来自海外的额外压力,要求日本刺激其国内经济,政府当局终于妥协了。此外,土地所有者和非土地所有者之间的财富差距不断扩大,威胁到社会凝聚力。一旦国内经济开始复苏,便无需允许银行融通投机交易。相反地,应该将资源引导到实质经济。对银行贷款与货币供给的控制触发了我先前所描述的一连串事件。
富于讽刺意味的是,日本人应该比西方世界更了解金融市场的反身性特点。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他们竟利用它来确保封闭系统的成功。如果我们不满意所发生的一切,则我们应该采取步骤发展可行的替代方案。
股票市场的繁荣分散了我们对美国金融地位根本性恶化的注意力。由于金融市场上的疯狂行为,以及快速获利的引诱,我们至少可以假装里根政府所追求的政策是有效的。1987 年大崩盘成为苦涩的醒脑剂。巨额利润化成一场空,疯狂行为很快地将被死寂取代,前景一片暗淡。无论如此,我们面临生活水准降低的危险。下一步发展取决于我们的选择。
最可能的途径是我先前所描述的,我们将步英国的后尘。就美国而言,结果也可能十分类似。由于美元的重要性,它对全球经济的影响可能非常消极。
保护主义政策也是一项诱惑,但根据我先前所提出的理由,它不再是可行的方案。虽然如此,它仍然可能作祟。
最后,我们仍可能重掌我们过去所未施展的领导权。这不仅需要整顿我们的内部,同时要建立适合于新环境的国际金融新秩序。
缺乏稳定的国际货币,国际经济便无法顺利运行。在1985 年10 月的广场协定中,货币主管当局便认识了这一事实,并且在1987 年2 月的卢夫尔协定中再度确认它。不幸的是,它们所采取的步骤不够彻底,而卢夫尔协定也在1987 年大崩盘中瓦解。既然稳定美元的决定将为此次崩盘负责,无论如何,卢夫尔协定修补的可能性便非常低。如果事先达成的协定一遇到危机便被舍弃,则将来不论达成何种协定,其可信度都会大大降低。卢夫尔协定是否应该加以修补,这是非常令人怀疑的——毕竟它导致了1987 年的大崩盘。试图在无法维系的水准上支撑货币,这将使国家陷入漫长的经济衰退中。1926 年的英国便是如此,当时它企图回归战前的金本位制。
我们可以主张美元的合理价位为1 美元兑1.65 德国马克与132 日元。这种见解所以正确,是因为美元进一步贬值在近期内将无助于贸易逆差的大幅改善,还因为美元在该价位10% 以上时,情况已经如此了。调整过程需要时间,而货币贬值会产生立即的负面冲击(著名的J 曲线效应)。此外,汇率愈不稳定,则人们愈不愿意从事投资并做必要的调整。
这项论证只证明美元并没有合理的汇率水准使它能够继续扮演准国际储备货币的角色:在任何价位美元都是不稳健的。金融资产会寻求最佳的价值储存媒介,美元已经不再具备这种条件。一个拥有庞大预算赤字与贸易赤字的国家,不能期待外国人接受其不断增加的货币流量。但是,国际金融体系若缺乏稳定的货币为基础,便无法发挥功能。这便是1987 年大崩盘所浮现的中心课题。
我们亟需不以美元为基础的国际货币。但是,日元目前尚无法充当国际储备货币——一方面是因为日本的金融市场尚未充分开放,另一方面则是世界其他国家还不能接受日本的霸主地位。最理想的解决之道是创造真正的国际货币,由真正的国际银行发行与控制。以国际收支平衡为目的的国际贷款将以该货币计值,该货币的价值将钉住黄金或一篮子商品,以确保债务能全额清偿。惟有美元丧失了特权地位,美国才会停止将美元充斥全世界。我们愈快从事转型,则抑止美国经济衰败的机会便愈大。
不幸的是,我们尚未准备好接受大崩盘的重要教训。目前普遍的看法仍然认为,市场会自我修正而汇率应该任由市场决定其均衡的水准。1987 年的大崩盘,如果提供了任何教训,便是增强了这种看法。因此,我们预料金融市场将有一段陷于混乱的时期,虽然其焦点将由股票市场转移到外汇市场和债券市场,最后则转移到贵金属市场。
国际货币与国际中央银行的概念鲜有支持者。颇有讽意味的是,它在日本所得到的热烈回应远超过美国。在日本,有许多人希望他们的国家能够发展成更开放的社会。日本人对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所表现的独断独行记忆犹新。他们更希望在全球贸易与金融体系中成长,而不愿从事闭门造车的不可能的任务。作为新进者,他们愿意接受未充分反应其目前实力的安排。
国际货币制度改革的最大受益者莫过于美国。它使我们得以巩固我们在世界上的地位,否则我们将有丧失这种地位的危险。我们仍有足够的优势,尤其是以军事力量而言,从事有利的交易。更重要的是,我们能够维持开放的制度,日本会在这一过程中逐步开放,成为开放社会的领导成员。本方案提出的时间与30 年代有类似的情形:金融混乱,向邻国乞讨的政策导致全球经济衰退,甚至可能爆发战争。